天亮说晚安

雏菊

     医生死了,新的医生即将来到上海。对于自己的事业来说,四万万中国人都可以是医生,都可以是麻雀。革命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下。
     但对于陈深来说,李小男死了。那个成天来找他说着我们家陈深,给他煲汤,说要嫁给他的女孩死了。
     他不能想象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居然是他的上级,组织在上海的特派员,情报部门的核心之一。他也不能想象在那些个被他伤害的夜晚,那个女孩居然在运筹帷幄,下达着一道道直击敌人心脏的命令。
     陈深躺在沙发上,平时松软舒适的沙发让他感到烦躁,他看着这个李小男曾经住过的屋子。在李小男死亡后,这里的东西又被苏三省搬了回来。陈深也不知道苏三省在想什么,但他只想杀了苏三省。最近苏三省似乎被影佐打发去了香港办事,陈深看来只要他还活着,陈深就一定要为李小男报仇。
     突然,他的目光聚集到了一本缪塞的诗集上。他翻看着诗集,陈旧的纸张显然被主人精心保护着。字里行间有着密密麻麻的法文备注,陈深看不懂只得往后翻。到最后一页的页脚,他看见一朵小小的用淡蓝色钢笔画的雏菊。
      一瞬间,他的记忆如洪水般喷涌而出,似乎要把他淹没在往事中。
      他的嫂子沈秋霞出生在浙江海宁的一个大户人家里,他唯一一次去嫂子家是哥哥结婚后的一个月。哥哥嫂子要远行,他来帮着拿嫂子的行李。
       嫂子家里特别大,陈深记得他只是看着仆人让他们把一半行李拿上车,再回去找嫂子就迷路了。他明明记得嫂子的房间前面种的是一棵梧桐,而这个房间前面却是许多杜鹃,在这个季节热烈地开放着。
       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,说着陈深听不懂的语言。陈深估计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, 他偷偷向里面张望了一下。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,看起来活像个洋娃娃,精致得很。和嫂子那种娴静的气质有些不同,应该活泼些,有趣些。
       房里突然传来声音,倒是吓了陈深一跳。他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,把从小那一套孔孟之道抛在了脑后,想听听这个洋娃娃说中国话。
       “二小姐,您念得可真好听。就是听不懂。”
       “当然了。这是缪塞的雏菊。”清脆动听,有点像春天的黄鹂,陈深想着。
        “二小姐,别说什么缪什么塞了。您啊,还是赶紧嫁人好了。现在可不太平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陈深刚想继续听洋娃娃要说什么,来找他的人已经到了。原来他拐错了,到了沈家二小姐的院子。
        后来,他辗转知道了沈家二小姐沈冬霁从小就是个才女。上过女校,说得了好几门外语,还出过国。不过,打小就和苏州的明家大少爷订了娃娃亲。陈深没见过什么明家大少爷,但是他想能配上那个洋娃娃的人应该不多。
      陈深用手指抚摸着那朵小雏菊,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。怪不得在上海那个鬼节,光是凭借李小男的声音他就决定帮她。原来,在那么早他们就遇见过。他第一次遇见她,是她最好的年纪,她是那个让他牵挂的洋娃娃,而不是那个潦倒的无助的穿着白衣服的女演员。
           如果可以他想在那个时候遇见她,也许就没有那么多后悔了。陈深想把一切哪怕自己都给李小男的时候,她却不在了。他只剩下这些东西,让他在回忆中挣扎,绝望中前行。
     他以为自己要落泪了,怕晕开那朵雏菊,他胡乱抹了抹眼睛,才发现自己没有哭,也不能哭。可是,为什么自己的心那么疼。

    战争时代赴国外的船票不好搞,尤其是去法国的。在露西奥罗尔号的二等舱里,一对衣着得体的中国夫妇尤其引人注目。妻子似乎一直生病不爱说话也不出舱门,丈夫也只是偶尔出来走走,其余时间都在陪着她,看起来特别恩爱。
    苏先生扶着夫人坐下,自己也坐在一旁,看着苏太太说“刚刚维舍尔先生教给我一个法子,我想你会喜欢的。”
      苏太太看向窗外的视线缓缓转了回来,手里抚摸着脖子上的银杏吊坠,看不出喜乐。
      苏先生以他一贯的语速慢慢地背着
    “我爱着,什么也不说,只看你在对面微笑;
     我爱着,只要我心里知觉,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想法;
     我珍惜我的秘密,也珍惜淡淡的忧伤,那不曾化作痛苦的忧伤;
     我宣誓:我爱着放弃你,不怀抱任何希望,但不是没有幸福
     只要能够怀念,就足够幸福,即使不再能够看到对面微笑的你 。”
   

 
据延安消息,1944年初,前中央赴上海特派员沈冬霁,代号“医生”,由“青瓷”接应从法国到苏联进修,不日返回。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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